2010年4月1日星期四

虚掩的心情塔楼之门


(仅以此文祭念天堂的父亲)

第二天便要回国了。

这晚是我在公司宿舍过夜的最后一晚,与同房默默相对无言,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离愁气氛,“再见”二字难以蹦出口来。

翌日中午,铁鸟在第一终站完成降落动作后,我的双脚已然踏在既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故国土地上;熟悉的是那四季如春的风情,陌生的是那脱节的人与事。

热情的太阳依旧直射着这个椰影婆娑的赤道国度,然而椰树底下的事物已经面目全非。政局刚经由动荡而平复不久的本州,迎来新的政权(国阵篡权取代团结党执政),却前途未卜。

昔日在一起听歌看午夜场、相互吹擂嘻闹戏谑的朋友们,因久未联络,早已各散西东不知所踪。走在大街上,照面而来的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连街角那家我最爱去光顾的干拌面摊档,老板也已换了人,煮出来的不再是我眷恋的那种久违的干拌面味道,顿觉自己像是误闯进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空间里。

患有前列腺肿瘤的父亲,小便日渐困难,虽经母亲连番的催促,就是不愿开刀,誓要等我由国外回来后,才肯去动手术。后来父亲的手术取得成功,我在家里也无所事事,就萌生返回国外公司的念头。

我穿着凉鞋,漫步在丹容亚路海滨退潮后半湿的软沙滩上,偶尔踢飞一颗横在脚前,并没有得罪过我的蚌壳,让它以抛物线掉落在不远的前方;赶上去后又是狠狠的补上一脚,给它踢飞更远。

心中此刻在盘算着:待父亲痊愈后,是要留下来呢,还是回到异国去?如果论发展的机遇,还是异国较好。夕阳的景象尽管美不胜收,却怎也挤不进我那被满怀思绪占据的心窝,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日落不美。

然而,不久后家里发生的一场突变,使我再无悬念地告诉自己,非留下来不可。父亲走了,作为家中的长子兼独子,我怎能忍心抛下母亲离去,再给她平添孤单之哀伤呢?

享惯了自由的我,初次尝到“事到头来不自由”的无奈感。有言道:人生如契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唉!尽管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却已不再是我所能随心所欲去进行的了,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无奈与慨叹!

再次来到丹容亚路的海滨看夕阳,已是父亲走了四年之后。一个人静坐在海滨的防浪堤上,任海风吹乱了头发,目光凝视着前方的海平线直看得入神;此刻感到一颗心仿佛被揪起来般,七上八落的。

太阳与海平线接吻了,带来壮观的金黄色漫天彩霞;这在当时看来非但毫无一丝美景的感动之情,反挑起我对那落日的感伤,觉得自己的心情像落日般下沉着,这是我第二次觉得日落不美。

不知是哪位贤者说过:“人生的冷暖取决于心灵的温度。”我觉得他说的对极了。曾有很长的一段时日,确实因为自己的心灵温度没有给调适好,心头像被一块冰冻的石头压着,使我一直觉得人世间很寒冷,即使躲进心情的塔楼里也无法御寒。

心灵深处的压郁感,就犹如被关在笼中的鸟,能看见笼子外面宽广的天空,却飞不进蓝天的怀抱中。我虽不是笼中鸟,却被隐形的栏栅阻挡着,出得去的只能是愿望。

父亲离去倏忽已经15载,那股丧父之痛也随着时间的悉心疗养,得以慢慢痊愈。不过,伤疤总会在每年特定的时间发作,陷入清明与中秋这两个节日的悲痛漩涡中出不来。清明节扫墓撩起的是思念的愁绪,中秋节则是父亲的忌日带来的回忆忧伤。

每年的清明节,我都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情,回到故乡,在父亲的坟前追思。此刻的心,虽不再有被揪起来的感觉,不过,总还是避免不了几许落寞的惆怅在心头澎湃汹涌。

才看到,我的心情塔楼之门原来一直是虚掩着的,外面暗涌的寒流得以从门隙窜进来,造成心灵的温度经常不稳。

难怪冷。

7 条评论:

  1. 山兄,我能感受到你的伤痛,因为我也尝过了。你还好,还能在他临终前在他身边;而我,唉。。。不想再提了。我的伤疤,没有时间性的抽痛,有时候会痛得不能自己。我想,那是内疚吧!你也蛮孝顺的,你妈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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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玉燕,
    准确的说,我也没有送到他的终。
    当年我虽在家乡,惟在他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正在外头的体育馆里与朋友打羽毛球。
    是一位表弟到体育馆通知我的,那时我父亲已经在送医院的途中去了。
    我到达医院后看到的是他冰凉的尸体。
    “人生如契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也只能在不情愿下,放弃自己的理想了。
    清明到了,我准备在周末返乡扫墓,一年就见这么一次了。
    妳居住得太遥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想,妳父亲泉下有知也不会怪妳的,他有妳这份常追忆的心思已经满足了。
    只不过,如妳说的,自己心里内疚,无法原谅自己。
    到底是自己的至亲,我们自己不常常怀念着,就没有谁会去怀念他了,妳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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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山城客,在这个畸型的国度里,许多华人子弟要想展现自己的理想,在事业上有更好的发展,被逼远走他乡。做父母的就算很希望孩子陪在身旁,但也没敢出声,怕阻碍了孩子的前途。身为儿女的,在留下或出国这方面的取舍的确很困难。
    你的最终选择是对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希望你能慢慢调适心灵和思想,无须为过去得不到的继续懊恼。你的母亲时时笑容满面,煮好东西给你吃,就证明你是多么的幸福哦!你那去了另外一个空间的父亲,假如还未投胎转世,看到你家情况,当也宽慰。先人后人,不须再有任何遗憾,以积极的好心情,看着前方,去走接下来充满意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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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ninie,
    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时势了。
    时也,命也,运也,非我之不能也。
    每当清明想起,还是有丝丝惆怅。
    谢谢妳的鼓舞,我想,清明过后心情会回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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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山城兄很孝顺,肯为了父母放弃出国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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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大佬,
    诚为无奈之举,是长子又是独子,父亲在世还不要紧,父亲走了,只好长子掌家,长兄当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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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山城客,身为传统有孝心的长子就是如此,但是现代的长子可未必会如此。。。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一代又一代,人生就是如此,别太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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