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日星期三

中元•月色

几十年前,有一个七月十四,我们在月亮下祭拜先人。

皎洁如发光盘子似的那一轮浑圆明月,高悬在家乡院子正前方的漆黑天空上。

乡下那时的夜空,极黑极深邃。因为没有像在城市般被灯光干扰,可以看得真切,看得实在,看得陶醉。

清澈的夜空上,风带过几片偶尔飘落的橡树枯叶,月亮和远处的点点繁星,镶嵌在那黑漆如帳幕般的天际。四周什么也看不见,犹如不存在背景,如果有,就是那黑幕吧。

吃过了晚饭,跟出屋外院子前,看大人点香燃烛,备酒水和食物,对天祭拜。一套套漂亮的长袍马褂冥纸衣服,一叠叠散开的沾金抹银冥纸钞票,被阿爹和阿娘不断地往旺烧着的火堆里投入去,顷刻化为乌有。

“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要这么浪费?给我们耍玩不是更好么?”那时我们真是这样想的。

家里的小黄和黑嘴,为什么要生气地对着熊熊火光在狂吠?大人们吆喝着,作殴打的恐吓状,狗儿也不肯停歇。仿佛在警示着我们,有东西即将从火焰中冲出来似的。火光照耀下的一堆人影和两只狗影,被拖曳得细细长长,变了形,相交织,铺陈在院子空旷的地面上。我转头看着身后的这些影子,比真实的身高长了三倍许,正随摇曳的火舌跳跃着,东扑西撞,像几支喝醉酒的竹竿在跳舞。

我们觉得饶有趣味的,各自捡了橡树的枯枝来,把尚未被焚烧完的纸衣纸裤纸钞的残屑,全推进将灭的火堆里去,务求让它全部都烧尽。焚烧完毕,火苗渐熄,剩下灰烬,而我们意犹未尽。

“再不回来,小心蚊子抬走你们!”大人抛下一句话,便都进了屋里去。

院子暗了下来,昏沉的夜色再度将四周拥抱得不漏一丝缝隙。狗儿也不再吠了,而是围绕在灰烬堆旁,不停地团团打转,从鼻子发出急促的呼噜声来,从尾巴的摆动透露出兴奋来,似乎在用力嗅着什么东西(难道是好兄弟的体味?)。

几十年后,又一个七月十四,我们没有祭拜也没月亮。

阿爹走后,我们再没有焚烧纸衣服纸钞票给爷爷和奶奶享用,也没有施舍酒食宴请在外流连的好兄弟了。晚饭后,一如既往各忙各的:阿娘打开电视看寰宇的口水连续剧,老妹痴迷电脑游戏的晋级,忙着冲关破题;我则挺起脑袋搔着头皮,紧盯电脑的屏幕——键字组词,排句分段。大家都在忙着呢。

没有人在乎今晚的夜空有没有月亮?圆也不圆?爷爷奶奶和阿爹回来时,有没有食物好吃?有没有新的纸衣服好穿?钱够不够用?都没有人过问了……。

我忙完文章,从书房里出来,到厨房喝了一杯水。回房经过露台时,顺便踱出去看看,今晚异乡的夜空,是如何个长相?发现月亮不在了,星星也慵懒,全都没有出来。天很黑,很暗,空气有点潮湿,似乎乌云压境,马上要下雨的样子。唉,异乡毕竟不是故乡啊,我告诉自己。

垂头之际,突见马路对面的草地上,插着三五支燃烧着的香烛,旁边置放了一些糖果和糕点,还有两杯茶;用以孝敬传说中的‘那道门’打开后,遨游四窜的‘他们’。

尽管科学进步了,祭拜好兄弟的传统,还是有人在经营着。

我笑笑,心中仿佛有一轮皓月升起,于是轻轻关上了露台的玻璃门,也关上了我回忆的心扉,进房睡觉去。

5 条评论:

  1. 张玉燕:是啊。我虽人在国内,也还是有我在国内某处故乡的。来到异乡住,是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如此。故乡留下了我的全部童年,因为带不走,只好储存在记忆库里,逢年过节时,拿出来擦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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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您虽然远离故乡,但毕竟是在国内,无需为买机票和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而烦恼。有哪个背景离乡的不是为了生活?我和我的丈夫商量好了,等我退休后,我会回家乡住他一年半载的也好在我死之前找回那丝丝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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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也对。退休后,人也清闲了,可以美国大马两头走。这里住一阵,那里住一回,人生乐事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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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但愿我能活到那时候。You never k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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