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凝在这一刻（下篇）

历史作为承载一个时代的平台，不光是记录了一段时代的经历，也不纯粹是事情对错的教训，她的意义，是能将不同时代的人类的思维跨代接点起来；那曾经拥有的碎片般的记忆，经过另一个人的提及，又重新聚在一块，变得关系互通。

朋友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读历史？“我念书的时候，最讨厌的其中一门功课就是历史了。”他说：“以前的人怎样过生活，关我什么事呀？”

我倒是不认同他这个说法的，不过，我也不想与他唱反调，或要他接受我的观点。反正差别就出在数十年前，我在校的历史成绩很好，因为喜欢历史；他在校的历史成绩不好，因为不喜欢历史。如此而已。

我说：“喜欢读历史，是想知道在我出生之前，这个世界曾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与他唱反调的意思，只让他觉得是我比较八卦而已。

出生于战争结束约廿年后的我们，自是未能亲睹战争的惨烈，不过，都能在父祖辈的口里，获得一些关于战时的点滴。像“死亡行军”、“卓还来领事的事迹”、“日本战败后对付汉奸的故事”等等，也都耳熟能详。

《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里，龙应台提到了二战当年，日寇在婆罗洲的山打根、古晋和美里设立的集中营。沙巴州东海岸的山打根，当年还是英殖民地北婆罗洲的首府，那里的日寇集中营，关押着一千多名在新加坡投降后被送来此的英澳籍军人；有者从内陆被迫令徒步到山打根的集中营去。途中因病或伤者，死了很多人，这段路途后来被称为“死亡行军”。

书中也提到当年宁死不屈的中华英烈卓还来领事。领事，是当时国民党政府派驻当地处理侨民事务的最高专员。卓领事在我们父祖辈那代人的口中，是个极为爱国的热血男儿。他，头可抛，血可流，惟一颗心却永远效忠祖国。历史之轨在此接上了，一个从台湾南投县被日寇调派来山打根集中营当监视员的青年蔡新宗，听到了日军内部对卓还来领事誓死不叛国的高风亮节评价，所发出的由衷赞叹。在当年汉奸横行的年代里，这股不随波逐流的浩然正气，尤显珍贵。

卓领事后来在山打根的集中营里，连同三名英美官员被杀害，忠骨在一九四七年七月七日，由国民党政府专机迎回，隆重安葬于南京菊花台的“九烈士墓”。今天，取道庇—咬的内陆旧路，在距离根地咬市区不及半英里的左边马路旁，矗立着卓还来领事的纪念碑，高大而肃穆的紫黑色花岗岩石碑，静静注视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众生。六十年过去了，这位爱国先烈的事迹，长留在南洋华人的脑海中，薪火相传，永远歌颂。

听父祖辈说，日寇在南洋也同样犯下烧杀虏奸之罪，可谓恶名昭彰之军。父亲曾说过这样的故事：有一户大户人家在当时被日寇相中，要他们捐赠钱粮以饷军，户主不从，遭几番拷打致死。日寇把他年轻的小老婆抓来，逼问其家中贵重财物的藏身处。小老婆不供，日寇竟将其当众脱光了衣服，赤条条一丝不挂来审问，最后也得不出结果来。盛怒下，两个日寇一左一右抓着她的手，提起了她赤裸着的身子，由另一个手握着根木棒的日寇，一棍狠狠横扫向她的肚子上，可怜她立时吐血毙命当场。日寇将裸尸用一张草席卷起，抬去附近的大河里扔掉。家父当年还是个少年，掺杂于围拢看热闹的人群里，见到了这残忍的一幕。

日本战败后，各地的人们开始寻汉奸报复。我乡下的一户人家抓到了一个陷害他们亲人的汉奸，双手被捆绑着吊在一颗大树下，受害者的妻子在现场对着她的四个十六至廿岁的儿子喊道：“儿子啊，你们的阿爹就是被这个无耻的汉奸害死的，现在替你们的父亲报仇吧！”可惜他们不是残忍的日寇，尽管面对的是害父仇人，他们却下不了手；只有一个儿子拿起了棍，往那汉奸身上打了几下，算是给他搔搔痒吧。乡人见他们都没有报复之意，就把这汉奸给放了。据我妈说，这汉奸后来自知没脸在我们的乡镇立足，到东海岸去了，还听说他得享天年，八十余高寿才死。

历史啊，历史。不读历史，怎知道人类的愚昧过往？怎知道战争的残酷？我们今天享受的太平，在那个时候是个奢求；今天的太平，不是理所当然享有的，是用上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才染就了这本冤气极重的历史书封？

“一将功成万骨枯，二战功败万土焦”。战争没有胜利者，战争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