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那么糟吗？

那天，遇见一位很久没见的朋友，她夫妻和我皆是同乡。

寒暄了一阵，我问：“最近回过家乡吗？”结果，她给我的回答令我十分惊讶。

“没有。不想再回去。”

“为什么呢？”我语带笑意地问她。

“那边的人很没见识，跟他们谈话总是说三不搭八。”她如是说。

这还不打紧，她最后那句才让我拍案叫绝呀：“幸好我走得快。”意即她及早离开了家乡来城里住。

“幸好走得快”。老天！我天天在歌颂家乡的美，惦记着家乡的一切，而她竟把家乡视同洪水猛兽！是故乡曾经伤害过她，以致她今天如此痛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吗？我与她是自家乡童年起，即已成为极熟稔的朋友，彼此的“底”可谓摸得一清二楚。据我所知，家乡并没有使她受过伤，有的也许只是人的问题吧。但是，不可能全故乡的人都对不起她呀。何况她父母至今还居住在家乡，为什么会对故土产生这样大的误解，我实在不能明白。

看到她提起故乡时的咬牙切齿摸样，我还能说什么？她不是小孩，说出这番见解，总有她痛恨的理由吧，我想。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童年的故乡呀。儿不嫌娘丑，狗不嫌家贫，人为了什么倒嫌起自己的故乡来？今天我们或许因为生计，必须离开她，这离开是不包含恨的呀。人的童年记忆，除了留在故乡，还能留在哪里？

故乡是内陆一个小镇，人口不多，经济不发达，乡人谋生的途径，除了务农就是经商。家乡少有发展，导致年轻人高中毕业后，都得来城里寻发展，我廿余年前也是在这样的环境局限下，不得不离开她的。但是，在我的心里，世界上没有一处地方能比得上咱故乡的美，故乡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置放在最高点。因为故乡有亲人在，有我童年曾经顽皮过的时光，有我熟悉的绿水青山。我所有故去的先祖，都长眠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她，我的童年或许会在另一个地方出现，而人无论如何都会有自己童年的故乡，不管她出现在哪，不是吗？

年轻时，我对故乡的概念并不那么地强。因为谋生的欲望压抑了这一切，那时似乎他乡成故乡。当今天欲回过头来亲近故乡，却发现她离我们渐远了。住在城里，我不可能像童年在故乡那样，进去丛林小溪散步时，身旁会陪伴着一头东闻西嗅的忠诚狗儿。我也不可能再攀上屋后的小山，回看兀自伫立在橡树林中，孤零零的白锌老屋。更不可能再看到屋旁碧波粼粼的河溪里，几只鸭子在悠闲地游弋着寻小鱼吃的情景。因为时空已置换，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所以，我会留住故乡的美，而不是憎恨她。

从来，我都会对初次认识的朋友如实说我来自哪，不会刻意去隐瞒。我来自小镇，有问题吗？我们众人共同的祖先，还曾经是山顶洞人或非洲古猿咧，这又怎样啦？对故乡睥睨，就是对自己睥睨，说不好听的，是个人自卑的问题。

无可否认，故乡的信息比较缺乏，很多东西不如城里的快和新。每回清明返乡扫墓时，我都会记得去找那位廿年的老朋友聚一聚，互道近况。与他聊起，发现到他对时新的玩意儿确有追赶不上的感觉，有人也许会觉得他与时代脱了节；但是，站在他的立场看，他其实活得怡然——无所追求的痛快。我们居住在城里的，还真没法与他的逍遥比拟呐。

每一次回到故乡，踩着那边的泥土、呼吸那里的空气、忆起童年的景象，虽不至于老泪纵横，感受也相去无几。故乡的记忆是每个人的无价宝，怎可随意丢扔，忍心辱骂？饮水当思源，莫忘来时路；没有故乡曾经给童年护过航，焉能成长至今天？今天，自认为羽毛丰厚了，就对故乡翻白眼，这是故乡孕育出来的孩子吗？

“故乡有那么糟吗？”我不禁要一再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