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小弟！

那时候的一个周日傍晚，来自菲律宾的华人同事，带着我们三个都是来自大马的，去座落在台北闹市里的某钟表店，看望他的一位朋友。

他朋友看上去的年龄在35岁上下，瘦削却不算高的身材，皮肤黝黑，容貌长得并不帅，理了个小平头，脸上笑容不多。菲籍华人同事在来的路上已经大略告诉了我们有关于他的背景，他原来是黑道中人，早年曾因江湖恩怨而躲到菲律宾避难，因而结识了这位菲籍华人同事。

他隶属于竹联帮份子，为争地盘械斗过、受伤过、坐过牢。见面时，看到他左面颊一条约四寸长的刀伤疤痕就是明证。如今，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堂口，所经营的钟表店周遭，也就是归他管的所谓“地盘”了。

黑道中人，总是有个“版样”的，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屌”，不过，见我们来到他店里，还是很有礼貌地与大家逐一握手，然后才与那位菲籍华人同事嘘寒问暖、老友鬼鬼一番。

晚上7点，他提议请我们到附近的舞厅喝酒，这大概是作为招待我们的一种方式吧。一众人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一家设在附近某幢大厦7楼的舞厅。舞厅内灯红酒绿，陪坐小姐穿着短得不能再短的迷你裙，臀沟与乳沟都露了出来；笑的时候，两颗“兔牙”也露了出来，唯独那颗“心”包裹得密实，欢场果然无真爱！

我们挑了一幽暗处坐下，要了酒，各分配到一位露沟小姐，就开始喝酒划拳天南地北。没想到他对大马挺感兴趣的，不断询问我们关于我国的一切。也许黑道的钱容易来，我第一次体会到成语“挥金如土”的真正表意。服务小姐每端来一回湿毛巾，他便从口袋里掏出新台币一千元打赏给她，搞得这服务小姐在两个小时里，就疯狂地递来湿毛巾整十趟，他也同样疯狂地给了整十趟的“打赏小费”，一副摆明要与口袋里的钱过不去的样子！

当时，一位年龄45岁的大马同事，干了几杯后，话特多，也耍起了豪迈来，称呼这位新结识的黑道朋友是左一句“小弟”右一句“小弟”的，听在这位已经被人尊称为大哥的江湖人物耳里，觉得特刺耳，我注意到他原本欢愉的表情，渐渐显得僵硬起来，到后来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当然也不再对大马感兴趣！

在离开舞厅回去的路上，他果然向我那位同事发难了。他问道：“你几岁呀？叫我小弟！”那位同事的脑筋似乎还转不过来，一脸自信地答他：“45岁了。”他听了后就说：“都差不多嘛！”我们在旁边的，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什么都差不多？相差10岁会差不多吗？他10岁时，你黑道大哥才出世咧！”当然，心里想的这段话没敢说出来，只是觉得他的争认老很有趣。也许正是平时被手下马仔呼惯了大哥，听到人家这样称呼自己“小弟”，面子放不下去吧？他说完，就悻悻然地自顾自走了，不理我们。

回来的路上，我那位菲籍华人同事告诉那位懵懂犯了忌的同事说，黑道中人不喜欢人家叫他“小弟”，因为“小弟”在黑道上是新加入和做些零碎工作的嫩仔之意，他已经在黑道打滚了整20年，如今的身份也是大哥的级别了，叫他“小弟”无疑是对他的侮辱，不将你这“假大哥”揍一顿已是客气。

我那位同事这时才如梦初醒，一派穷紧张起来，忙问菲籍华人同事该如何圆场？需要到店里向他道个歉吗？菲籍华人同事说，还是算了吧，你们以后也未必会和他走在一起。于是，大伙听他这样说，就带着醉意不以为意地回去公司的宿舍睡觉去。

后来，菲籍华人同事比我们早了一年回国。直到我们回国之日，果然再也没有见此人了，真的成了萍水相逢的一段泛泛之交情。多年以后，每想起这段小插曲，我还是会感觉好笑，笑黑道人物可以义薄云天，却无法忍受被人叫“小弟”。也由此而知，“小弟”在黑道人的心里，是勾起了当“小弟”时被呼前唤后的心酸往事，导致了他们心里产生疙瘩，一旦被人喊“小弟”就会浑身不自在、六神无主。

有时，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可能对听者造成冒犯的感觉，事实上是言者无心。如果一定要找出原因，应该是双方对彼此的了解不足吧。也许在他的立场来说，他对“小弟”的过激反应没有错；而那位犯了他忌讳的同事也没有错，他这样称呼的意思，其实是没有意思，并不是以故意降低对方的黑道级别作为侮辱。

结论只能说：在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黑道遇上了非黑道，一个有道规，一个不知什么是道规，于是擦出了一点误会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