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春节的第一道阳光,透过木板屋的小隙缝洒进我的睡房里,滋扰了在酣睡中正做着美梦的我,惟有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翻身而起。经过厨房时,看见餐桌上有母亲为我准备好的早点搁在那,她却不知去向;我步出屋外,往后院自家的菜圃走去,果然老远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蹲在一畦畦的菜列中,正在为她呵护下的菜苗除草施肥。
我说:“妈,新年流流的,您怎么还放不下这个?”
“生活总要过,新年也是一般的日子呀。”妈见了我,咧嘴微笑道。
就在上一年,我们原本还算幸福的家庭,在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当晚,却不幸迎来了父亲的死讯,节日的气氛都没了,全家人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这生离死别的感伤,最是折腾人的,我为此还伤心了好几回呢。
妈也算是坚强的女人吧,至少我不曾当面见她哭过,父亲离开的那天晚上,她也表现得异常地平静,似乎一切皆在她的预料中。我本以为,两老的感情这么好,她一定会为父亲的骤逝流涕痛哭的;然而,她没有,痛哭的人是我。
父亲走后的日子,我们的生活很是艰苦。那年的我,刚刚结束国外的工作回来不久,赋闲在家中无所事事,以致入息全无;妈试图做些茶粿(糕点)来卖,以便赚取一些钱帮补家计。每天凌晨,她起得比屋后鸡栏里的公鸡还早,一个人在厨房生火煮水、搓粉捏馅,为当天要售卖的茶粿做制作上的准备工作;而我呢,醒得过来就帮忙,醒不过来,她也不叫唤。经常挨得我起来时,一篓篓热腾腾的茶粿已经完工,摆放在桌上,正等待妈将它们搬进车里,往市镇的巴刹运载去卖。
妈小时候家里穷,才五、六岁就得随父母学当家;常挨在我外祖母身边,帮忙捏馅搓粉学做茶粿,因此练就一身好本领,吃过她做的茶粿,无不赞誉她的巧手。
有一回,妈精神状态不佳,在载送茶粿去市镇的途中,竟把车子开到一处急弯路边的旱沟里去,车头撞毁了不说,车里一天早上的心血也全泡汤了,好在人无大碍,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吧。血汗的损失,再加上要付出不菲的修车费,气得妈咬牙切齿,那时她也没有掉一滴泪。
又有一回,在制作茶粿时,她被滚烫的水烫伤了一双脚板,表皮就像剥鸡蛋壳似的与皮肤层分离,露出一片深红色的嫩肉来,看了就触目惊心。
妈的脚伤癒后不久,我也在外埠觅得一职,为方便互相照应,我们举家搬离曾居住了卅余年的老巢。妈自小没离开过家乡半步,第一次来到陌生地,不习惯的表情就像孩子情绪似的写在她的脸上。
安顿好新居的一切,我们开始为新工作打拚,轮到妈赋闲在家了。她没有了菜圃,又不能到处找邻居串门去,显得郁闷不已;尽管我们经常趁假日带她出去外头逛,试图消弥她的郁闷,仍然不能让她真正感到愉悦,心里头念念不忘的还是家乡的那园菜圃。
妈喜欢种菜,打从菜籽撒下土地那刻起,到茁壮长成一盘可以上桌的菜肴,这其中都有她的心血在里头。我试着解读她的种菜乐趣,自作聪明地认为,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成就感”吧?
在新环境生活了一年,妈渐渐能适应了。但是,年杪时在泰国引爆的金融风暴席卷了整个亚洲,令我国经济一蹶不振,也把我们的生活计划打乱掉;我和妹妹上班的公司相继倒闭,妈为此忧心忡忡,因为谋生问题,大家常掀口角;妈主张回去老家,自耕自给不愁生计,我们却更倾向往外寻发展,力主搬迁往城市;最后,妈拗不过我们,再度要面对考验她重新适应新环境的挑战。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妈的适应能力是大有提升,也不过才几个礼拜而已,就和左邻右舍混得很熟了。我们下班回来,她能如数家珍般告诉我们这家姓什么,那家是干哪一行的,结果,被我们取笑她当上了村长。
父母养育孩子,自有一份期盼,期盼儿女健康地成长,期盼儿女事业有成,期盼儿女出人头地,不过,最重要的期盼还是“平安”两字。我曾向数位年约70的为人父母者发出提问:“最希望自己的孩子怎样?”他们给予的答复就是“平平安安在身边”。
父母可以失去世间所有的财富,却无法割舍掉一个儿女,亲情是不能以金钱来衡量的。
同样的,为人子女者该知道,朋友可以选择、夫妻可以选择,惟父母是不经由我们选择的;所以,自己的父母是我们今世的唯一,那可是上天安排的一份眷顾。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节,是普世儿女为母亲尽孝道的日子,我们也像其他为人子女者那样,带母亲上馆子点选她喜欢的菜肴;不过,一向节俭成癖的妈,总说不要我们破费,还说馆子的菜哪有她煮的好吃?坚持要自家开炉煮。每年,我们总要费尽唇舌,像哄小孩般才能把她带进馆子里去。
其实,尽孝道又岂局限于母亲节那天才可以?只是,现代人为工作忙忙碌碌,经常忘记对父母尽孝,于是就有母亲节这个妈妈的专属节日的出现,藉以提醒天下为人子女者。
我故去的外祖父,60年前从唐山南来,他没念过书,只字不识,但思想却很实在。记得他在生时,曾向我们晚辈说过:“我生的时候,你们当拿酒菜孝敬我,我死后你们携山珍海味来坟前敬我,我也吃不到。”
是的,行孝当及时,不要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我们也会老去,又岂能不盼孩子将来也能对我们尽孝?这是东方人固有的传统美德,也是全世界为人父母者的殷盼!
完稿于04/03/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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